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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嫁 全集

周枫平 著

女频言情连载

书店外不远处的一辆老爷车内,沈檀谦正坐在车里,手中拿着文件袋若有所思,坐在车内的副驾驶座上,是另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裴成秋,裴成秋是裴家的独苗,集万千宠爱于一身,没过过一天苦日子,尚未独立的人当初被送往日本,为人处世可想而知,若不是命好碰到了沈檀谦,学业八成是修不完的。沈檀谦虽然在学业上给了裴成秋不少帮助,可论做生意,却远不如裴成秋,自小跟着裴老爷出入各种大小场合,裴成秋在生意场上混得如鱼得水,淮水的天鹅饭店,就是其中之一。“差不多就是这样,你家这个大少奶奶也真够惨的,我爹说得对,沈家没有一个好东西,”裴成秋感慨道。“我爹也是这么说你们裴家的,谁承想,咱俩成了朋友。”“至于你让我调查的冯雨霁,”裴成秋拿出一份文件,“是一个小说作家的...

主角:冯春生雨霁   更新:2025-03-09 11:59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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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冯春生雨霁的女频言情小说《初嫁 全集》,由网络作家“周枫平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书店外不远处的一辆老爷车内,沈檀谦正坐在车里,手中拿着文件袋若有所思,坐在车内的副驾驶座上,是另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裴成秋,裴成秋是裴家的独苗,集万千宠爱于一身,没过过一天苦日子,尚未独立的人当初被送往日本,为人处世可想而知,若不是命好碰到了沈檀谦,学业八成是修不完的。沈檀谦虽然在学业上给了裴成秋不少帮助,可论做生意,却远不如裴成秋,自小跟着裴老爷出入各种大小场合,裴成秋在生意场上混得如鱼得水,淮水的天鹅饭店,就是其中之一。“差不多就是这样,你家这个大少奶奶也真够惨的,我爹说得对,沈家没有一个好东西,”裴成秋感慨道。“我爹也是这么说你们裴家的,谁承想,咱俩成了朋友。”“至于你让我调查的冯雨霁,”裴成秋拿出一份文件,“是一个小说作家的...

《初嫁 全集》精彩片段


书店外不远处的一辆老爷车内,沈檀谦正坐在车里,手中拿着文件袋若有所思,坐在车内的副驾驶座上,是另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裴成秋,裴成秋是裴家的独苗,集万千宠爱于一身,没过过一天苦日子,尚未独立的人当初被送往日本,为人处世可想而知,若不是命好碰到了沈檀谦,学业八成是修不完的。沈檀谦虽然在学业上给了裴成秋不少帮助,可论做生意,却远不如裴成秋,自小跟着裴老爷出入各种大小场合,裴成秋在生意场上混得如鱼得水,淮水的天鹅饭店,就是其中之一。
“差不多就是这样,你家这个大少奶奶也真够惨的,我爹说得对,沈家没有一个好东西,”裴成秋感慨道。
“我爹也是这么说你们裴家的,谁承想,咱俩成了朋友。”
“至于你让我调查的冯雨霁,”裴成秋拿出一份文件,“是一个小说作家的笔名,她为人比较低调,不过我还是找到了她的照片。”
沈檀谦接过照片,虽然只是一个侧身的倩影,但沈檀谦还是看出了她正是家中的安胜英,这么看来,安胜英的确就是冯雨霁了,一切似乎都很合情合理。
沈檀谦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,无意间看到安胜英拦下了一辆黄包车,忙推裴成秋下车,“下车。”
“什么?”
“我让你下车。”
“我刚帮你调查了你大嫂,你就这么对我?”
沈檀谦不由分说地解开裴成秋的安全带,将他推下了车,启动车子扬长而去。
黄包车将冯雨霁送到了阿祥服装店外,从冯雨霁的手中接过钱后,扬长而去。
老板阿祥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,油头粉面,笑容像是凝固在脸上一样。
“您就是沈少奶奶吧?”
“你认得我?”
“沈少爷差人吩咐过,要是看到一个美如冠玉气若幽兰的国色天香,在店门外等人,就是沈家少奶奶,让我赶紧把您请进屋好生伺候。”
阿祥把冯雨霁请进了屋内,琳琅满目的服装,让冯雨霁一时不知道该作何选择,她且走且看,每件衣服都要盯上很长时间,阿祥以为冯雨霁看中了眼前的衣服,便走上前去,将冯雨霁端详三秒以上的衣服全都取了下来。
“我只是随便看看,”冯雨霁见他如此,摆手道。
“没关系,试穿又不用花钱。”不转眼的工夫,阿祥双手摞起的衣服,已经将漫过了他的头顶。
“这边是试衣间,我把衣服放在这,您一件一件慢慢试,沈少爷估计还要好一会才能到呢。”
沈檀书是个准时的人,准时得可怕。店里的钟声响起时,沈檀书的车便驶停在店铺门外。
阿祥忙迎上去,躬身道,“哎哟,说曹老板,老板就到。”
冯雨霁站在试衣间内,听着外面的动静,缓缓脱下了鞋子,正准备解开衣扣的时候,一只手突然捂住了她的嘴巴。冯雨霁瞪圆了眼睛,看到了沈檀谦正朝着自己比划着嘘声的手势,在冯雨霁定神下来之后,沈檀谦这才松开了手。沈檀谦神出鬼没,就连店老板阿祥也未曾看到他是几时进的门,又是几时躲在试衣间内的。
此时沈檀书已经来到店内,阿祥递上了沏好的茶,“少奶奶正在试衣服呢。”
冯雨霁压低了声音,看着眼前的沈檀谦,不明所以问道,“你来这里做什么?合作,”沈檀谦斩钉截铁地说。
“究竟是有多见不得人的合作,要在女人更衣的时候谈?”冯雨霁明显有些不悦了。
“你想扳倒沈家的人,少了我,恐怕没那么容易。”
冯雨霁来了兴趣,不禁反问,“我为什么要扳倒沈家的人?”
沈檀谦拿出一份文件袋,亮在了冯雨霁的面前,“要我把过去发生的事,一件一件说出来吗?”
“过去什么事?”
“你是清倌人,你跟我哥是在书寓里认识的。”其实沈檀谦只知道安胜英被送给了宫崎英男,却不知道真正的安胜英已经死去,她看着冯雨霁的面色阴沉了下来,不由全身一怔。
冯雨霁冷冷地看着沈檀谦,朝着沈檀谦近了两步,将沈檀谦逼到墙根,“就算如此,你怎知我就是要回来报仇的?”
外面的沈檀书放下了手中的杯盏,看了一眼怀表上的时间,阿祥又斟满茶水,附和道,“少奶奶选的衣服多。”
“我们初见时,你已经摆脱了宫崎英男的束缚,可你那晚还是要了他的命,”沈檀谦说道,“人是你杀的。”
“你有什么证据,证明人是我杀的?”
“我不是当差,也不要抓你,只是想跟你合作,仅此而已。”
“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?”
“得到沈家的家业。”
得到沈家的家业确实是沈檀谦所要,他早在日本的时候就曾和裴成秋做了一个约定,沈裴两家谁能取得与日和商会合作,谁就要以不惜牺牲整个家族生意为代价,揪出商会背后的主事者,将华平土地上恶劣的烟土生意公之于众。
冯雨霁自然不知道沈檀谦的一腔热血,诧异地笑道,“是我看走了眼,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屑沈家做的勾当,不过我倒是奇怪了,既然你想要家业,又为什么杀害那个日本人,他可关乎到沈家的生死啊?”
“因为他不死,沈家的漕运和工厂生意就会牢牢掌握在原先那些人的手中,只有把这水搅浑,我才有摸鱼的机会,”沈檀谦说道,“只要你答应合作,我不仅不会阻止你复仇,还会在暗中提供帮助,但与此同时,你要帮我盯着大哥的一举一动,尤其是大哥跟日本人的往来。”
冯雨霁那晚看到沈檀谦从宫崎英男的房间里出来,不是没有怀疑过沈檀谦的身份,甚至还以为沈檀谦是爱国志士,如今看来,他跟沈家的那些人并没有什么不同,她想到这里松弛了身子,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地碰到了墙上的画框,挂着的画框掉落了下来,发出了声响。
门外的沈檀书实在等了太久,又听到异响,忙转动起轮椅走上前来,拉开了幕帘。此时的冯雨霁的裙扣系到了一半,贴着墙边,余惊未定地看着地上的碎玻璃。
“你没事吧?”沈檀书关心地问道。
“我没事。”
沈檀谦紧贴在冯雨霁的身后,加上幕帘的遮挡,沈檀书并未察觉到异样。
“哎呀,少奶奶没事就好,没事就好。”阿祥看到冯雨霁走出更衣室,搓手哈腰迎上,“可有选上心仪的衣服?”
沈檀书也好奇地看向了冯雨霁,等待她的回答,然而冯雨霁只是摇了摇头,“听闻三姨太常去的那家店不错,款式新,不如我们去那里看看。”
阿祥送别了沈檀书和冯雨霁,顺手拿起扫把来到了更衣室,看着地上的画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,“生意难做哟!”
可阿祥这才刚准备收拾,便看到了藏在更衣室里的沈檀谦,吓得他叫出声来。
沈檀谦拿出了几个大洋来,交到了惊讶的阿祥手中,“这幅画我买了。另外,今天的事,如果你说出去,知道后果是什么吧?”
“知道!知道!”阿祥掂量着手中的大洋,看着沈檀谦离开的背影,感慨道,“出手这么阔绰,难怪能挖沈少爷的墙角。呸呸呸!我什么都没看到!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

我在淮水住得还算习惯,我太太就是淮水人,平日里吃饭也都是以她的口味为主,在华平的时候我是不怎么想起她来的,可来到这里之后,我时常挂念她,我不愿相信这十多年来她对我是没有一丝感情的,可她离开得那么坚决,杳无音讯,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,我去哪里寻她呢?冯春生自打去了华平,也开始躲着我,我想关心他的病情,却无论如何也联系不到他,就算托人见到了他,他也只是递句勿念勿联的话来。
来淮水的春节,我都是一个人过的,酒入喉中如万箭穿心一般刺痛,我突然感受到了太太对我的恨意,如若不是那时冯春生和雨霁此前陪着我,恐怕我真的挨不过这糟了。街道两旁的老式木质铺门前,都挂着红色的灯笼,门板上也都张贴上了墨香犹存的对联,街头巷尾的孩子们手中握着残破的炮仗,追逐打闹,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晾晒着大人小孩的衣服,我站在街头,不知道该往何处去。
春节过后不久,我收到了一封从天鹅饭店寄来的稿信,那时距离我离开华平已经三年了。稿件指明到我,而非报馆,我便知道是冯春生或是雨霁托的人,可看完整封信也未曾看到冯春生的影子来,落款是一位叫明秋的先生,稿件的内容是一个小说,初开始的时候我还闹不明白,又读了几封信后,我才惊觉发现,这小说写的竟是雨霁回国之后发生的事。此后几天,我又陆续收到了同样落款的书信,确信了这故事中所说的少奶奶就是冯雨霁。
我到天鹅饭店寻不到叫明秋的先生抑或是小姐,却打听到不少与小说里相同的传闻,由于书信中的人都化了名,我又花了半年的时间,才将故事里牵扯到的人全部关联起来。


1
餐厅上方的玻璃吊灯亮起,一张长桌横在餐厅中央,桌子上摆放着玻璃装饰的三个烛台,每两个烛台中间摆放着鲜花点缀。李管家年近五旬,头发已略显斑白,但动作依旧干练有力,他换下色彩鲜艳的红色桌布,转而铺上一张精致的白色亚麻桌布,每一个折痕都细致熨平,直至平整到没有一丝褶皱。随后,他小心翼翼地将一套套精美的骨瓷餐具摆上了桌子,似乎每一只碗筷的摆放位置都缜密地思考过。原本他费尽心思在主座上摆放完餐具,可又觉得不妥,便将主座的餐具移到了长桌的左侧第一个位置。
沈檀谦在这个时候来到了餐厅,管家看到他有些诧异,“二少爷,还没有到用餐的时候。”
“我知道,我只是随便看看,我记得以前这里不是餐厅。”
“这地是三姨太选的,”管家继续摆放着餐具,银质的刀叉闪烁着微光,与水晶酒杯交相辉映。沈檀谦看着餐厅的布局,伸出手来去观摩摆放在餐桌对面的花瓶,“那是老爷生前最喜欢的花瓶,一定要摆在他吃饭时能看得到的位置。”
沈檀谦听完把花瓶放回了原处,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,花瓶掉落在地上,惊到了管家。
“二少爷你没事吧?”
“没事,别收拾了,就这么放着吧,反正我爹也不在乎了。”
沈檀谦离开餐厅向外走,紧挨着餐厅的是沈檀月的房间,此时的沈檀月坐在窗前,月光打在她的身上,手指绕着手帕聚精会神地看着房间里孙明钊。孙明钊拿着报纸,正读着上面刊登的爱情小说《幻梦》,这是孙明钊闲暇时候常做的事,也是沈檀月教他识字的代价。
“他的头发黑亮垂直,眉毛斜飞如剑,鼻梁高挺嘴角冷傲棱角分明,生得风流雅致,宛若黑鹰,那是她在歌舞厅与他的初见……”
“什么是歌舞厅?”沈檀月问道。
“就是一群年轻人喝酒跳舞的地方,现在的人都喜欢去那种地方,在那里可以一起彻夜狂欢,不分男女,没有尊卑,但求一醉。”孙明钊说得像是去过一样,其实他多数时候也只是站在门外。
“但求一醉?”
孙明钊看着沈檀月脸上的笑容,不禁露出为难的神色,“二姨太是不会让你去那种地方的。”
“现在不一样了。”
“怎么不一样?”
“二哥回来了,他会带我去的。你再说说,外面还有什么地方好玩?”
沈檀谦常年在外,家里人对他的行踪都一无所知,只有沈檀月知道二哥在淮水,那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。
在沈檀月房间的上层,是三姨太的房间,三姨太坐在镶嵌着铜边的梨花木梳妆台前,案子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首饰盒,她穿着一件尚未完工的旗袍,半透明的丝绸轻柔地搭在她的肩上,露出内里的绣花小衣。她每天都要化上好几次妆,按理说老爷刚走,她这么打扮给谁看呢?
可她还是洗去白天的妆,拿出一盒细腻的珍珠粉,轻扫在肌肤,随后又用修长的手指蘸取少量的鹅蛋粉,轻轻拍打面部,对着镜子左右察看之后,拿出了眉笔在眉处缓缓移动,细致地勾勒出眉头稍宽、眉尾略细的柳叶形状。丫鬟萍儿站在一旁,一个劲地称赞三姨太生的天生丽质,这张脸蛋就算是什么粉都不抹,也能艳压整个华平了。
二姨太腮红选的是淡淡的桃红色,唇部的珊瑚红更成了整张脸的点睛之笔,但做完这些还不算完,她又从装满首饰的盒子内,挑出最耀眼的珍珠项链戴在了脖子上,正在端详之际,隔壁传来的异响,惹得她翻起了白眼。
二姨太方才将算盘摔在了地上,珠子滚落了一地,此时又把桌子上摆放的账本推倒在地上,漕运的生意全都是严重亏损的状态,让她气不打一处来。但这通脾气似是常有的事。
沈檀谦从二姨太的房门外向着沈檀书的房间走去时,正撞上管家,管家站在沈檀书的房门前,用指头的关节轻轻敲了两声,“大少爷,用饭了。”
2
沈檀谦率先在餐厅落座,他坐在左侧第三张椅子上坐下。紧接着是三姨太走进了餐厅,坐在了右侧第二个位置上。
“来得挺早啊,”三姨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。
“在外面那么多年,只学会了一个道理。”
“什么道理?”
“心急的人,才能吃得上热豆腐。”沈檀谦点燃了一根香烟,三姨太露出了笑容,随手也要了一根。
二姨太带着沈檀月随后走了进来,闻到烟味就皱起了眉头,没好声地说道,“这里是吃饭的地方,不是烟馆,晚辈不懂事,你也不懂?”
三姨太灭了手中刚燃起的香烟,没有接二姨太的话茬,转看向了沈檀谦,“这烟不错,什么牌子的?”
“洋货,我那还有,喜欢送你一些,”沈檀谦也随手掐灭了手中的香烟。
三姨太坐在右侧第一个位置,看向了主座的空位置,沈檀月坐在了左侧第二个位置,紧挨在沈檀谦的身边。沈檀月开心地看着沈檀谦,挤眉弄眼的似乎在打着两个人才懂的秘密招呼。
沈檀书最后走了进来,坐左侧第一个位置,至此左侧三个位置坐满。
“嫂子呢?”沈檀谦对安胜英充满了好奇,可是碍于家里的体面,他并没有急于去求证一些事情,只能以叔弟的身份旁敲侧击。
“已经让丫鬟把饭送到大少奶奶屋里了,”管家说道。
“这不是还有位置吗?”沈檀谦看向了管家,“让她下来吃饭。”
管家为难地看向了二姨太,沈檀书却言语低沉地冲沈檀谦道,“把烟灭了,坐到我身边来。”
沈檀谦灭掉了手中的香烟,沈檀月站起身子,准备跟沈檀谦交换位置,沈檀谦却一把按住了沈檀月,自己站起了身,说道,“把我的饭也送到屋里去。”
“坐下!”沈檀书言语中带着严厉,看向了管家,“去叫大少奶奶。”
三姨太闻言看了二姨太一眼,让安胜英那个女人上这张桌子,怕也是沈檀书的主意吧,两个联手整这么一出兄弟不和的拙劣戏码,三姨太想到这里,不屑地哼笑了一声。
管家离开餐厅,不消一会儿的工夫,便带着安胜英朝着餐厅走来,高跟鞋的声响引得三姨太翻起了白眼,面前的饭菜是彻底吃不下了。安胜英站在餐厅门外,被管家引到了右侧第三个位置,沈檀谦的对面。沈檀谦看向了安胜英,试图将舞厅遇到的冯雨霁与眼前的安胜英联系起来。
三姨太擦拭着嘴角,瞥了一眼安胜英,道,“往日这里,可没有你的位置,婚礼都没办,还真把自己当成少奶奶了?”
“三妹!”二姨太敲了敲桌子,“你若是想吵,就出去。”
沈檀书看着二姨太,说道,“二娘,我想明天把这张桌子换了。”
“这是老爷亲自……”管家话说到一半,便感受到了沈檀书鹰视的目光,忙换了个话头,“是,大少爷,换成什么样子的?”
“换成圆桌,还有以后做的菜,不用分成小份,这样摆在每个人的面前,大家各吃各的,关系都疏远了,听得明白我的意思吗?”
三姨太嘴角发出轻蔑的嗤声,“刚习惯老爷换的规矩,现在又要改回去了。”
“我们有我们自己吃饭的规矩,没有必要事事学习洋人。”
“那老爷在的时候你就应该说呀,现在说什么规矩,我看是你自己的规矩吧,”三姨太话说到一半,听到了沈檀谦的笑声,又没好气地问道,“你笑什么呀,我说得不对吗?”
“我只是觉得晚娘说得对,大哥你这个时候当家,恐怕还有点早。”
二姨太看着两兄弟意见不合,脸上露出了一闪即过的笑容,当起了和事佬,“只是换个吃法的问题,又不是不给你们饭吃。”
二姨太一语定音,事情像是就这么定了下来,“按檀书说的办吧。”
管家应了声,刚准备离开,又被沈檀书叫住,“昌盛的亲人寻到了吗?”
“找到了,有个姑姑,那笔钱是拿了,不过说路途太远,人就不来领了,让咱们帮忙葬了。”
“宫崎英男被杀这事,你应该听说了吧,”二姨太问道。
“听说了。”沈檀书应道。
“听说那个日本人是在淮水的天鹅饭店被杀的,”沈檀谦说这话的时候,一直看着安胜英的表情变化。
“我还得到消息,他在临死的那一晚,裴家的人去找过他,你们觉得会是裴家人干的吗?”三姨太说道。
本来沈檀谦插话进来,已经让二姨太不愉快了,三姨太又补上了一句,更让这个严肃的场合变得像是卖菜砍价的街市口。
“谁干的以后会查清楚,现在关键的是,日和商会派了新的人来,老爷好不容易打通的关系,又要重新搭建,老爷不在了,裴家这次肯定会掺和进来,”二姨太愤愤地说道。
沈檀书放下了刀叉,拿起手巾擦拭着嘴角,端起了手边的酒杯,缓缓说道,“我已经让人打听了来接替宫崎英男位置的日本人,二娘放心,这生意裴家人进不来。”
二姨太叹了口气,“最好是这样,如果这笔生意谈不成,沈家工厂可能就保不住了。”
“原来那个日本人对沈家这么重要,这么说来,凶手可能是跟沈家有过节的人,”安胜英事不关己地说道。
“那一定是裴家人搞的鬼,爹爹在世的时候就说过,裴家没有一个好人!”沈檀月本不想加入这枯燥的对话,但听到裴家,还是忍不住插嘴进来,意识到二姨太正看向自己的时候,忙低下头乖巧地吃饭,不再多嘴了。
“也不见得,日本人在中国的土地上为非作歹,爱国志士铤而走险,也属正常,你们忘了之前的事了?”
“什么事啊?”沈檀月虽然不常言语,但从沈檀谦口中说出的话,就忍不住会好奇。
“檀月,吃好了吗?”二姨太问道。
“吃好了。”
二姨太太放下了手中的刀叉,擦拭着嘴角站起了身,“我也吃饱了,你们慢慢吃。”
看着二姨太起身离去,三姨太也紧随其后,白了冯雨霁一眼,便离开了餐厅。
3
月色悄然洒满雕花窗格,沈檀谦将身上的西装脱了下来,倚坐在床头。萦绕在他眉间的,除了表面上和睦、实则随时分崩离析的家人,还有来路不明的安胜英。沈檀谦辗转反侧,难以入眠,说不清过了多久,门外驻足的人影引起了沈檀谦的注意。
“谁在那?”
听到沈檀谦的询问,门外的人影快速地离开了,就在沈檀谦还在迟疑之际,楼下突然传来了玻璃摔碎的声响。沈檀谦冲出房门,奔下楼去,看到亮着灯的浴室突然灭了灯,方才的动静似从里面传来。
沈檀谦果断地冲进了浴室,黑暗之中一只手凭空出现,抓住了沈檀谦的肩膀,试图将沈檀谦反身擒住。沈檀谦猛地别过身来,用手抓住了那个人的手腕,是一个女人的手,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,将她抵在了墙上。
周遭一片黑暗,外厅摇晃的光透过彩色玻璃折射出暧昧的光线映在了两个人的身上。沈檀谦走廊摇晃的光线中,看到了安胜英那张湿漉漉的脸。
“是你?”安胜英惊道。
“发生了什么事?”
安胜英被沈檀谦牢牢抓住,两个之间只隔着一层帘纱。安胜英低声说道,“衣服。”
沈檀谦移开了目光,脱下了外衣,披在了安胜英的身上。
“有人拿走了我的衣服,还灭了灯。”
“你看到那个人的样子了吗?”
“没有,”安胜英突然惊呼一声,踉跄了下来,跌倒在沈檀谦的怀中。
沈檀谦这才看到,方才的香水瓶摔碎,碎屑割伤了她的脚踝,“你先坐下,我去开灯。”
安胜英拉住想要去开灯的沈檀谦,“不要!”
“我需要给你清理伤口。”
“别开灯,”安胜英尽可能地缩进沈檀谦的外衣之中。
沈檀谦见状随手拿起烛台,用微弱的光芒照亮她受伤的脚。铜质浴缸占据了浴室不小的空间,热水蒸腾起氤氲的雾气,安胜英斜倚在浴缸的一侧,沈檀谦小心翼翼地单膝跪在安胜英的面前,袖口随意地卷起,手中拿着一块干燥的棉布,神情凝重地为安胜英清理着流着血的伤口。
“忍一忍,很快就好。”沈檀谦言罢,小心翼翼地用棉布蘸出药水,轻轻擦拭着安胜英伤口周围的血迹,每一个动作都尽可能的轻柔。
安胜英咬紧下唇,眉头微蹙,但并未发出声音,只是偶尔睫毛轻颤,显示出她的隐忍。浴室内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,唯有雾气凝聚的水滴落在浴缸中的声响与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。沈檀谦恍惚中觉得自己并不是在给安胜英包扎伤口,而是为那晚的冯雨霁。
“冯雨霁只是一个笔名,”安胜英说道,“我不想别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。”
沈檀谦错愕地抬起头来,察觉到安胜英看穿了他的心思。就在这个时候,浴室的灯光突然亮了起来,安胜英看到沈檀书被孙明钊推了上来,二姨太和三姨太跟在后方,三姨太有些幸灾乐祸地看向了脸色发青的沈檀书。
“没事吧?”沈檀书问道。
“冯雨霁她……”沈檀谦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,忙更正道,“大嫂她的脚受伤了。”
“我没问你!”
“我没事。”安胜英勉强站起身。
沈檀书的轮椅缓缓靠近了安胜英,车轮碾压着地上玻璃碎屑,发出刺耳的声响。沈檀谦让开了身子,丝毫没有留意到沈檀书轮椅手握的隐蔽位置有很深的抓痕。
三姨太笑着道,“要不说年轻人就是手脚快,我们听到动静,立马朝这赶都还迟了你一步。”
沈檀谦不甘示弱,反驳道,“我看是有人故意慢人一步赶来的吧。”
“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沈檀谦走到浴室的门边,看着已经被撬毁的门锁,说道,“有人在大嫂梳洗的时候,使了绊子,拿走了大嫂的衣服,还故意熄了灯。”
三姨太一听这话,有些急了,“谁干的?是我还是二姐啊,难不成是檀月?家里就这么几个人,泼脏水的时候,小心不要溅到自己身上去。”
“明钊,把少奶奶扶回房间。”沈檀书松开了安胜英的手,孙明钊把毛毯随后裹在了她的身上,横抱起来,离开了浴室。浴室中只剩下沈檀谦、三姨太和二姨太几人。
待到楼梯上的脚步声消失之后,沈檀书才缓缓开口道,“有一件事,本来我想在晚宴的时候说的,但二娘和晚娘回去得早,便没找到合适的时候开口,正好现在大家都在,我就在这说了,我准备办一场正式的婚礼,告诉所有人,胜英是我的太太,希望你们今后也把她当作大嫂、当作儿媳、当作沈家的一分子对待,过去的事不准再提了。”
三姨太看了二姨太一眼,狠跺了两下脚离开了。


那年,我刚与太太结束了为期十年的婚姻,我的全部家当包括七岁大的女儿都归了她,我的太太说她当初嫁给我,并非为爱,相反是因为恨。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究竟是如何得罪了她,让她的恨意竟能大到甘愿耗费十年的青春,她不杀我,要我在痛苦中度过余生。我并不愿遂她的意,若不是老友冯春生彻夜陪伴,怕是已经离开这人世了。
冯春生是华平一个私塾的先生,冯家与我家算是世交,那时他正收养了一个六岁半的孤女,年纪与我女儿相仿,这丫头总让我想起我女儿,久而久之,我也将她当成是自己的女儿,还给她取名雨霁。
雨霁是个苦命的孩子,原本她家中还有一个孪生姐姐,她的姐姐为了筹钱给雨霁看病,将自己卖了出去,父亲又为了找回姐姐,拖着重病的身子去无再归,雨霁就这样终日晃荡在私塾外面,想学些字来贴个寻人启事,冯春生见她可怜,便收留在身边了。
冯春生常跟我说,不要与雨霁这丫头走得太近,她将来还是要回到自己本家去的,若是产生了感情来,怕是分别的时候心就像刀割一样。冯春生嘴上虽然这么说,但是我看得出来,他心里早已经把雨霁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了,不然怎么不让雨霁跟着我姓周呢,执拗的非要随他的冯姓。
冯雨霁这丫头很聪明,认字特别快,没出一个月的工夫,便已经能读大半张的报纸了,自打发现她那聪明劲开始,我便趁着冯春生不在的时候教她写字。我后来在华平开报馆也是因为她,她有次在读报纸的时候,突然眨着大眼睛问我,既然想找自己的女儿,为什么不自己个办家报馆呢?这样每天都可以在上面贴寻人启事找女儿了。我不知道她是哪里知道的这些,也许是春生告诉她的,也可能是她从我与春生的谈话中听来的,总之她的话,像是我迷雾路上的一盏明灯,我似乎看到了前方的路。
没过多些时候,我的报馆便办成了,冯春生为此几乎把家底都掏了出来帮我,他此前一直担心我钻进死胡同里走不出来,如今看到我重新操劳起了事业,便松下了一口气。我倒也没有表现得像是想不开的样子,他说那才麻烦,说明我一直把心事都藏在了心底。我只道没有那些个事,当下是个朝不保夕的年代,人人自危,又有什么好怨天尤人的呢。我的乐观似在那个时候就初见端倪了,心中像是藏了一个个罐子,把不开心的事情全都闷在苦罐里头,平日里只打开那些蜜罐来品尝。我想,善于自欺欺人也是一种过人之处。
报纸办得并不成功,半辈子跟木头打交道的我,确实没有什么做生意的头脑,再加上时局变化不定,太过偏激的文章不敢录用,上刊面的又都是些家长里短的蒜皮小事,也难怪旁人都耻笑我这是办了个街坊报。冯春生的私塾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,大宅门里的孩子后来都把先生请到家里去教,没钱的孩子也多都不念书了。落个无人可教的冯春生索性关了私塾,与我一起办起了报馆。
同是读书人,冯春生比我要活络得多,他果决地把报纸更名成了街坊报,还让我把邻里的小事当成小说来写,什么胖婶飞天救黑猫,王奶奶祖坟青烟起等等,全都是他的主意,开始我倒觉得新闻应该实事求是,后来看到报纸销量直线上升,便也加入了进去,写的故事比起冯春生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冯雨霁是我们报刊的忠实读者,常捂着肚子边看边笑,每期都看到几乎能默诵了才肯罢休,那是我人生中不可多得的神仙日子,直到冯雨霁十二岁那年,那年冯春生找到了下半生的归宿,一个淮水的姑娘。其实淮水与华平只有一江之隔,乘船也不过两个钟的行程,可比起华平的米食,淮水则以面食为主。饮食的差异没能阻挡冯春生到淮水与那姑娘共度余生的决心,可是冯雨霁的存在却动摇了。
冯春生在淮水办了街坊报的分社,等一切落定接冯雨霁过去住的时候,那姑娘却突然反了悔,说是怕街坊笑话自己嫁给了一个带孩子的人。虽然我对老冯说,冯雨霁也算是我的女儿,可以留在华平照顾,冯春生却直言已经与那淮水的姑娘断绝了所有的来往,他本可以告诉那个姑娘,冯雨霁并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,可是他没有。冯雨霁已经成了他的掌上明珠,纵使他在报纸上再怎么胡编乱造,也不肯讲出那般生分的话来。
自打冯春生和冯雨霁搬去淮水之后,我与他们见面的次数就少了,多是逢年过节的时候,他们回到华平,抑或是我到淮水去,每次我都感慨时光荏苒,雨霁这个丫头,转眼就已经亭亭玉立了。再后来,冯春生送雨霁去日本读书那几年,我与他几乎都不怎么碰面了,只是偶尔的电话往来,谈的也多是雨霁的事情。
冯雨霁留洋归来的头几天,冯春生突然来了华平,那时我才知道,他生了重病,止不住地咳嗽,有时还会咳出血来,他心底一直有一个秘密,没敢说,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雨霁,所以找到了我。不用猜,我也知道是什么。我问他是不是找到了冯雨霁的父亲或是姐姐,他点头说是。
我咒骂他得病是报应,当我意识到自己对挚友亲朋脱口而出这么恶毒的话,又猛地给了自己两个巴掌。那是我第一次见冯春生流眼泪,是浑浊的。他说不知道该怎么说,冯雨霁的亲生父亲找到的时候已经去世了,躺在垃圾堆里,衣服都被人扒了个精光,姐姐被卖进了窑子里,去寻的时候,说是转了七八手,也不知道被哪家府上买走了,本以为这事就这么了了,可老天不许冯春生瞒下去了,前段时间,他在淮水一个居酒屋的楼上碰见了冯雨霁的姐姐,她当时正陪在一个日本人身边。我问他怎么知道是冯雨霁的姐姐,他说两人长得一模一样。我和冯春生这个年纪都是信天意的,如今冯春生得了治不好的病,也该是放冯雨霁回家的时候了。
冯雨霁回国那天,我和冯春生一起去车站接的她,那是我最后一次见雨霁,我不记得那天晚上喝了多少酒,只记得雨霁听闻找到姐姐时欣喜若狂的样子,那是我不曾在她脸上见过的,冯春生也不曾见雨霁这么开心地笑过,所以他暗下决心一定送雨霁回到她姐姐的身边。
后来,不知道为了什么,冯春生孤身回到了华平,换我去淮水接管那里的报馆,而他则住到华平来,我问他什么缘故,他也没有说过,只道让我离开的时候做好常住淮水的准备,不要再回华平来,我走的那天,冯春生没有送我,我也没能再见到雨霁。


自打安胜英这个女人再回到沈家,三姨太便寝食难安,她眼睛里容不下沙子,时不时便会喊来萍儿,询问安胜英的去处。
那天黄昏时分,老爷车缓缓驶过林荫小道,车身沿着弯曲的山路一步步攀爬,在车轮碎石上发出微弱的摩擦声,仿佛正为车子里沉默不言的沈檀书低语心事。夕阳斜射在青翠的树叶上,投下斑驳的光影,映照在车内冯雨霁的身上,她坐在塞满衣服的后座,目光涣散在窗外。孙明钊将车子停在了沈家门前,下了车,守在了外面。
沈檀书看着冯雨霁脸上露出了笑容,便伸手握住了冯雨霁的手,“你先回去吧。”
“你不一起吗?”冯雨霁显得有些不解地问道。
“下午我还有个约。”
“是跟日本人吗?”
冯雨霁问得有些唐突,沈檀书并没有回答,转而敲了敲车窗,孙明钊打开车门,探进半个身子来,俯首在沈檀书的跟前。
“少爷。”
“这些衣服,帮少奶奶拿回屋。”
“不必了,”冯雨霁忙说道,“我让人来取就好,你正事当紧。”
沈檀书点了点头,没再做更多的客气,只让孙明钊把衣服放在了大门外的长椅上便驱车离去了。这一切都被萍儿看在眼里,她在冯雨霁迈步走进沈家前院的时候,连忙假装忙活了起来,冯雨霁走到她身边停下了脚步。
“大少奶奶有什么吩咐?”萍儿也不知道冯雨霁有没有看到方才偷看的自己,试探性地问道。
“去外面长条凳上把衣服拿到我房间里去,”冯雨霁只淡淡甩了这一句,便径直朝着屋内走去。
回到房间的冯雨霁站在全身镜前,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,她的眼睛深邃如秋水,她的手指轻撩发丝拂过脸庞,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,她的灵魂在镜子里得以重生,一种深沉的忧郁和刚毅的坚韧交织在眉宇之间。
丫鬟的开门声推动了冯雨霁的时间齿轮,平静的外表下掩藏着喜悦的神色,眼神中满是刀子,“大少奶奶,衣服放在哪里?”
“搁在那吧,”冯雨霁指着门边的桌子说道。
透过镜子,冯雨霁看着丫鬟搁置好衣服,退出了房间后,才缓缓走向了包装好的衣服,如她所料想的那样,这些衣服全都有被翻过的痕迹。
只消一会儿的工夫,萍儿便带着三姨太气势汹汹地上了楼,直奔冯雨霁的房间而来。
“你确定没看错?”三姨太脚踏着高跟鞋,每一步都似乎在敲打着沈家沉闷的空气,发出清脆而有力的声响,她的妆容精致,柳叶眉喜爱,一双凤眼微瞋,每上一级台阶,周身散发出的威严气息便更甚一分。
“包装是您常去的店,款式也全都是三姨太您定做的那些,”萍儿咬着牙,恨不得帮三姨太出一口恶气。
冯雨霁的房门被丫鬟猛地推开,三姨太踏门便看到正在换衣服的冯雨霁,房间里瞬间被山雨欲来的气息填满。
“晚娘,你来得正好,”冯雨霁满脸堆笑,难掩她眼角透露出的冷冽光芒,“我正想找人帮我参谋参谋这衣服适不适合我,我在店里挑花了眼,檀书一个大男人又拿不定主意,我总觉得这颜色老气了点。”
三姨太听得出冯雨霁话里有话,说颜色老气,意在指自己上了年纪,但她还是压住了心中的怒火,似笑非笑地说道,“不是衣服老气,是人老气!”
说完这句,仍觉得气火难消,便瞥向一旁堆起的衣服,随手又拿出一件来,“不如你试试这一件,跟你比较配,不过我猜你妓人的出身应该不喜欢这么保守的。”
三姨太当着冯雨霁的面,撕开了旗袍的开衩,撕到了腰部,三姨太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,挑衅地说道,“这就合适了。”
一旁的丫鬟故意笑出了声,从三姨太手中接过衣服,递给了冯雨霁。
冯雨霁双手抱在胸前,看着被撕破的衣服,头痛般地皱起眉头来,“晚娘下手可太快了,您不知道,这衣服全省城就这么一件,店老板说是有钱的姨太太订制的,我好话说尽才好不容易抢下来的,被您这么大手一挥,我可算是白忙活了。”
“看你这话说的,你让我帮你参谋,我好心给你拿主意,倒落个我的不是了。”
“我倒觉得三姨太把衣服这么一改,更适合少奶奶了,”萍儿插了一嘴,给三姨太递去话头。
“那还不赶紧帮少奶奶把衣服换上。”
得到三姨太的指示,萍儿放下衣服,伸手便去脱冯雨霁的衣服。冯雨霁厉色抬手,给了萍儿一个巴掌,三姨太像是早就猜到那般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冯雨霁一个巴掌。
“别说你不知道这些衣服是我订的!”三姨太的声音尖锐,夹带着足以燎原的怒火,每一个字都像是锋利的刀刃,要将空气划出血来,她恶狠狠地拉着冯雨霁的胳膊,“把她身上的衣服给我扒下来!”
萍儿无端吃了一巴掌,自然也是怒火中烧,上前将想要反抗的冯雨霁推倒在地上,双手紧紧攥住冯雨霁的衣襟两端,不合身份的精致指甲几乎嵌入了织物之中,冯雨霁越是抵抗,萍儿的动作越是激烈。
冯雨霁的衣服在萍儿的扯拽下,前襟裂开了一道狰狞的扣子,几颗纽扣应声落地,在硬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,与此同时,一个带着心形吊坠的项链掉在了地上,滚落在三姨太的脚边。
三姨太看到了地上的精致吊坠,皱起了眉头,她上前捡起了吊坠,吊坠打开,里面是一张亲密的合照,一张三姨太和一个男人的亲密合照。
这男人显然不是沈万修,而是当地有名的戏子张善水。三姨太陈美仪和他之间的事,要从陈美仪还没嫁给沈万修开始说起,陈美仪与张善水结识是因为身边的姐妹,陈美仪不是个爱听戏的主,她的喜好全看身边那些闺房蜜友喜欢什么,只要能让她们吹捧着自己,陈美仪便乐在其中,有段日子,那些大小姐全都为红极一时的张善水着了迷,昆曲本就难懂,可从张善水口中唱出来却怎么听怎么顺耳,陈美仪身边的朋友都想结交张善水,苦于没人引荐,每次都只能后台潦草地闲聊几句,再难有交集。听人说张善水下了戏喜欢去烟馆之后,姐妹们便怂恿陈美仪去烟馆截他。那时候女人去烟馆是会被嚼耳根子的事,身为陈顺祥的千金,陈美仪似乎占尽了先天优势,隔三岔五地往烟馆跑,只为见那张善水一面。起先张善水并不理会陈美仪,作为一个登台唱戏抛头露面的主,被人知道常泡在烟馆,总归不是光彩的事,不过在得知陈美仪是陈顺祥的女儿之后,态度便有了翻天的变化。
那是陈美仪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刻,他在台上唱曲,她在台下等他,在散场后,陈美仪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,跟着张善水上了车。两人的关系很快传到了陈顺祥的耳中,他自然不同意这门亲事,便强行将两人分开,还派人在大烟里下药想要毒哑张善水,张善水嗓子虽然没哑,却也再唱不出咿咿呀呀的好戏了。
后来直到陈美仪嫁给了沈万修,也没能再见张善水,不过说来也怪,在沈万修死前的几个月,陈美仪又一次碰到了张善水,两个恨天不由人的炙热灵魂再次交染成灰。虽然张善水不恨陈美仪,可陈美仪还是觉得愧对张善水,不仅给他买了套外宅,还隔三岔五地送钱过去。
“停手,”三姨太喊道,看着萍儿不明所以的样子,又补充道,“你先出去。”
此时冯雨霁的衣服已经上下撕开,狼狈不已。萍儿还没有发泄完心中的怒火,有些不情愿地离开了房间。恰逢沈檀谦刚从外面返回到家中,正沿着楼梯回屋,看到萍儿从沈檀书的房间走出来,不由地好奇了起来。沈檀谦上楼的脚步迟疑住,萍儿发现了沈檀谦也忙走向了别处。
三姨太缓缓走到了冯雨霁身边,把吊坠牢牢地握在了手里,厉声问道,“哪里来的?”
冯雨霁略带嘲讽地笑出了声音,“原来你还不知道。”
“不知道什么?”
“你养的这个小白脸,为了吸口大烟,把你送他的东西全都当卖了,除了你手里的项链,我还赎回了不少其他信物,晚娘想看看吗?”
“你跟我玩这套!”三姨太怒不可遏,扬手便要去打冯雨霁。
一只手从后方握住了三姨太扬起的胳膊,三姨太回过头去,看到了赶来的沈檀谦。
“晚娘,何至于动那么大的火气?”
沈檀谦上前扶起了被逼迫到角落里的冯雨霁,冯雨霁一瘸一拐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,看着脚上的旧伤,因为方才的推搡,又渗出了血。
三姨太看着沈檀谦那张冷峻的脸,咬紧了牙关,三姨太心里门清,把事情闹大,对自己那是百害而无一利,“你给我走着瞧!”
丢下这么一句话后,三姨太转身离去。从冯雨霁那里离开之后,三姨太出了沈宅,先是跟几个牌搭子打了几圈麻将,日落后才匆匆离开。那时外面雷声轰隆,黄包车将三姨太拉到了巷口,三姨太给了钱,站在一条狭窄而幽深的巷子前,她的面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憔悴,满怀心事的步伐也有些迟疑。
在临近巷尾的时候,三姨太停下了脚步,前方的透着暖光的窗户传出男女嬉笑的声响,刚平复下来的心情,再一次掀起了波澜,三姨太从包里拿出了钥匙,站在了门前,颤抖的双手推开了房门。
三姨太看到张善水和他的情妇正躺在床上分食着烟土,情妇身上穿着三姨太的绣花丝绸寝衣,桌子上的胭脂首饰全都是被用过的痕迹。愤怒和冷漠参半,三姨太愣愣地站在门外,怎么也想不到张善水竟然会如此对待自己。床上的两个人试图用被褥遮掩自己的身体,张善水甚至还恼羞成怒起来,斥责三姨太。
“你来干什么?不是说礼拜的时候才能见面吗?”
床上的女人拉着张善水,显得惊恐,“她是谁啊?”
“别废话!”张善水怒斥了一句,随后穿上了衣服,把地上女人的衣服丢给了她。
“那是我的衣服!”三姨太全身紧绷,许久之后,抓到了情绪的出口,“她穿的是我衣服!”
“再买就是了,”张善水说道,“又没几个钱!”
“买?你拿什么买?跟我在一起,你花过一个子吗?吃我的,用我的,还背着我养女人?”
“那都是你欠我的!”张善水说,“如果不是你爹毒哑了我的嗓子,我至于沦落到现在这境地吗?都是你欠我的!”
“是不是她勾引你的?”三姨太想要朝着张善水发火,可悲的是她竟下意识觉得他说得都对,可悲地认为是床上的女人勾引的张善水,于是把愤怒转嫁了出去,她一把拎起桌子上的茶碗扔向了床上的女人。女人闪开身子,茶碗砸在了地上,粉成碎末。
“有完没完!你不看看自己什么岁数了!”张善水推开了发了疯的三姨太,关心起床上吓得瑟瑟发抖的女人。
要说三姨太年老色衰,绝谈不上,不仅三姨太,就连二姨太的脸上也难见一丝细纹,只不过阅历磨去脸上的青涩,比起床上的女人,三姨太占不了年纪上的便宜。
“那你就把我给你的钱,全都给我吐出来!”三姨太拉扯着张善水的衣服,张善水也不惯着三姨太,再次将她推倒在了柜边,手刚好按在了碎掉的茶碗上,鲜血浸染指尖,但她丝毫没有露出痛苦的神情。
张善水没有关心三姨太,而是催促着女人离开,“你先回去,改天再去找你。”
“她不准走,把我的衣服脱下来!”
“别闹了!”
张善水只想息事宁人,可是三姨太如同发疯的老虎一般扑了上去。张善水反手拉住三姨太,狠狠在三姨太的脸上打了一巴掌,只听得一声脆响,清晰可闻,随即是三姨太本能的痛呼声,诧异与屈辱交织的眼泪夺眶而出,湿花了她精心描画的妆容。
三姨太狼狈之态尽显,懵在了原地,但她看到女人离开,又回过了神,怒吼着咬在了张善水的胳膊上,张善水痛得松开了手,一把拽住了三姨太的头发,将她摔倒在一旁,盘头的发簪掉落在了地上。
看着女人夺门而去,三姨太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竟是白天在牌桌上输钱的画面,她一把抓起了地上的发簪,发了疯地刺向了身前的张善水。
张善水当场全身僵硬,倒在了地上。闪电忽至,雷声大作,暴雨如注。三姨太失控的情绪,瞬间跌入了低谷,她后退了两步,怔怔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张善水,已经完全没有了动静。
“若是那把打三筒就好了,”三姨太看着张善水的尸体,喃喃地说道,“若是打三筒就好了。”
三姨太跪坐在地上,握着张善水逐渐冰冷的手,她的泪水终于流淌下来,与鲜血一起浸湿了她的衣衫,但她已然无力去擦拭了。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绝望,在这一刻,她终于确信这个世界没有能称之为永恒的东西,除了死亡。她想要去拥抱张善水的身体,想要放声痛哭,可是全身再无一丝气力了,她甚至连跟着张善水一起共赴黄泉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不知何时,也不知过了多久,冯雨霁出现在了门外,三姨太错愕地看着冯雨霁,笑出了声音,那笑声听上去比哭声还要犀利。
冯雨霁没有说话,径直走进了房间内,拖起了房间里的尸体,问道,“不来帮忙吗?”
三姨太诧异地看着冯雨霁,察觉到她是在帮助自己后,才勉强地站起了身来。张善水的尸体被搁置在荒野泥土地上,三姨太头发散乱在身前,泥土模糊了她的轮廓,她跪在泥泞的地面上,不停地用双手挖着深坑,毫不停歇,湿泥塞进指缝中的痛苦似乎填满了她的内心空洞。
陈美仪是在天亮后回到沈家的,对于她的彻夜不归,沈家似乎没人在意,她用浓妆遮住脸上的伤痕,脸色看上去煞白,哪怕在阳光下,也看不到一丝血色。
萍儿看到三姨太便迎了上去,“太太,您可回来了,昨个晚上,大少爷给大少奶奶订了套婚纱。”
萍儿本以为会得到三姨太的赞赏,怎料三姨太冷漠地看着热情的丫鬟,冷冷说道,“你很喜欢在背后嚼舌根是吗?”
萍儿诧异起来,看向了三姨太,“不是您让我盯着……”
三姨太抬手给了萍儿一个巴掌,萍儿被打坐在地上呆住了,其他下人也都惊住了,这是此前绝不会有的事,大家都知道萍儿与三姨太素来亲近,没有人敢上前,眼睁睁看着三姨太拎起了丫鬟的衣领,往观景池边走。
“都别看了,回去干活!”三姨太呵斥着其他的下人,院子里很快就只剩下了三姨太和萍儿,寒冬腊月,三姨太撕掉了萍儿身上的外衣,只留下单薄的内衬。
“跳下去!”
“太太,我错了,”萍儿颤抖着跪在地上,眼中充满了恐惧。
三姨太抓住萍儿的后颈,将她按在了池子中,水花四溅,湿透了萍儿单薄的衣服,这还不算,她还把萍儿整个人推进了池子中。冯雨霁此时站在二层的露台之上,看着院子里,三姨太打骂萍儿的画面。萍儿每从水中出来喘息之时,都会大喊知错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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