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沁兰心粘草甲,漫凝青山信知寒。
霜蕊早垂败叶里,苍松冻铃非南国。
入了重岭郡,就算是离了大夏之南,北方人常羡南方四季如春,南方人又何尝不慕雪满山川的秀景?
李旧亭只随意看了一眼半白的山道,就匆匆忙忙继续朝着唐泽城赶去。
“瘟疫”两字,如秤砣压心。胸怀抱负的少年哪敢为赏雪耽误了人间?
可钟新词、小兰与他三人才行不多路,便被迫停下了脚步。
半白半青的山道上,没有什么比一把红纸伞更显眼了。
李旧亭往前一步,挡在了钟新词的身前,默不作声。
红纸伞缓缓抬起,露出了伞下的面庞,竟是一名女子,长相虽不出彩,却十分清秀耐看,尤其是那发髻上缠绕的一根五彩缨线,在这光景中格外亮丽。
“玄明谷?”
李旧亭站在原地,神色凝重,“如何说?”
女子缓缓收起了红伞,将红伞握在手中,如同握住了一柄剑,山风更急。
还不待李旧亭和钟新词反应过来,眼中便恍然一道清冽水光乍现在天地间。
来不及多想,李旧亭急甩大袖,身前半寸凭空生出一尊青色小鼎,堪堪挡住剑光,冰纹迸裂。
“这是!极意居合剑?!”
站在李旧亭十步开外,女子低首沉吟了片刻,“不入唐泽,可活。”
李旧亭三人默然无语。
女子皱眉,似有难解之处,纤手轻抬,那方青色小鼎如瓷撞岩,刹那破碎。
“不入唐泽,可活!”
神情极度平静的女子轻握伞柄,风雪交加,涌向李旧亭。
“这里,是大夏人间。”钟新词周身气机涌动,气势磅礴,可在这漫天风雪的山道里,却如摇摇欲坠的枯叶,勉力支撑。
女子叹了口气,手中油纸伞缓缓举起,一道红光闪过,钟新词气机瞬间被破。
红光威势不减,眼看就要压到李旧亭面前时,一声巨吼响彻天地。
“吼!”
李旧亭只觉得眼前一晃,似见一只毛绒巨爪从他身侧探了出来,刚好将那红纸伞,阻拦而下。
一爪一伞相触的刹那,风雪骤停,继而更迅,一股强烈的余波蔓延而出,四周老树几欲折断。
李旧亭咽了一口唾沫,缓缓向身侧看去,一只硕大的斑斓猛虎映入眼中。
“休要伤害我家小姐,”猛虎吐字,却分明是女儿声音,“还有小姐喜欢的人!”
猛虎莺语,已是万般无二之相,这“喜欢”两字一出,却让钟、李脸颊微熏,亦让女子握伞的纤手微微一颤。
“请先生离开唐泽。”
女子故意泄露气机,浩瀚的道意凝成巍然的白蛇法相。
道中真灵随变化,运去元来法自然。
东桑人忍,可比灵运。
“玄明高风,我扶桑亦敬之。先生于这唐泽,不过是挡车之螳,击石之卵,撼树之蚍蜉。如视眼前雾,不见远方,如观身后壁,不知归处。”
李旧亭曰:“鬼魇围城,覆淹星火,虽只螳臂,亦有破釜沉舟之决心。就此离去,譬如为山,未成一篑,止,吾止也,譬如平地,虽覆一篑,进,吾往也。”
女子皱眉问道:“便是丢了性命,也在所不惜?”
“在所不惜。”
这个小郎中的决绝,让女子都有些意外,她看着他,想了想,没有继续再说下去。
有些话,说着说着便到了尽头。楚河汉界,黑红分明,既分高下,也定生死。
山林之中,杀机四伏。
女子伸出手指,在红纸伞上轻轻抚过。
扶桑剑术,既出炎黄又自成一派,六千年沧海桑田,已非昔日依样画瓢的简陋。
“那便可惜了。”
女子开口的同时,伞身上便发出一道红光,片刻之后变为红芒,再过了一些时候,便成了红罡。
持伞在手,却拟三尺青峰。
再无半点藏私,白衣女子手中伞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的时候,红罡便已递到李旧亭身前一丈,锋芒剑气,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白蛇,吐着红信。
幽冷异常,这是玄明谷里从未有过的体会。妙手回春的李旧亭第一次觉得自己生命的遥远,竟在咫尺之间。
可即便是这样想,李旧亭也从未有过半点放弃的念头。医者,争的就是生死一线。大袖一卷,一尊青色小鼎凭空出现在手中,拦下油纸伞。
伞尖剑罡吞吐,恢宏磅礴,却是没有半点刺穿这尊小鼎的可能。
神农鼎,古称造世鼎,神农氏为天下苍生遍尝百草、炼奇药,也为后世奠定医道根基。神农昔日炼制百药之古鼎,积聚了数千年来无数灵药之气,绝非之前李旧亭灵气凝聚的小鼎可比。
女子眉头微皱,一道参天剑罡蓦然生出,狠狠朝着李旧亭压下,李旧亭神情凝重,扶桑剑法只问生死,这一点毋庸置疑。
只是这道剑罡一出,钟新词和化作本体的小兰也瞧着机会,一爪一指也同时递出。
“浣溪指!”
钟新词玉指疾点,落在女子眼中,恍然飞燕还巢。
小兰巨爪拍下,如山压顶,不过很快,女子头上便化出一条白蛇,盘旋飞出,拦下这一指一爪。
虽然抵住刹那,可剑罡却已笼罩李旧亭。
李旧亭猛然一掌拍在鼎上,借力后掠半步,嘴角溢出血丝。
女子眼中似有刹那温柔,若非生在扶桑,她本可以不杀人。即使生在扶桑,她也宁愿不杀人。
毕竟,她叫张素玄呐,她的夫君,叫许轩,行医救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