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岁那年,我爸妈又生了个儿子。
他们嫌我,把我给了远房亲戚。
我趁着夜色往回逃,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才找到家。
我哭着在门外叫妈妈。
他们却说他们只有一个儿子,没有女儿。
我磕磕绊绊的长大,一路披荆斩棘,只为成为最好的妮儿。
1.我被送走那天是我生日。
一大早,我妈说开集了,要带我逛逛。
她带我吃早餐,拉着我的手从东瞧西看。
路过卖糖葫芦的,她破天荒的给我买了一根。
我接过那串糖葫芦,心想过生日真好。
后来,我们走到大集的尽头、一辆破旧面包车的面前。
里面坐着一男一女。
男的戴着眼镜,点了下头,递给我妈好几张红票。
他要抱我上车,我赶紧往我妈后面躲。
“妈。”
我喊她。
“以后管她叫妈。”
她掰开我的手,转身就走。
我哭,我闹,隔着窗户看她的身影越来越远。
她一次都没回头。
那个男人要我管他叫舅。
他是我妈的远房表哥,夫妻俩结婚后一直没孩子,所以才买了我。
很多年后,舅妈还时不时的埋怨他。
“买个男孩也就算了,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用!”
车子开了两个小时,到了他们的家。
他家的房子不比我家好多少,像被狂风卷过似的,四处都是落败的样子。
我死活不进去,拿着糖葫芦一直哭。
舅舅劝了几句,越劝哭得越凶。
舅妈劝了几句也没用,也烦了,不管了,直接关了大门,把我自己留在院子。
太阳下山时,我听到他们说话。
“晚上天冷,让妮儿进来吃饭吧。”
“饿着!
还以为是自己家么?
跟谁耍脾气呢!”
后来,天彻底黑了,我抹干眼泪,踮着脚打开门,偷偷跑了出去。
没有灯,我就借着月光。
没有路,我就踩在土里、泥里。
摔倒了,我就再爬起来。
不知道跑了多久,我终于看到了家。
眼泪变成了黑印,糖葫芦变成了土葫芦,身上摔的全是伤,我哭着砸门。
“妈妈!
我回来了!”
“妈妈,让我进去吧!”
敲了很久,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,才听到妈妈的声音。
“谁啊?”
“妈妈,我是李晴!”
“我是你的女儿李晴!”
“我就一个儿子,没有女儿!
走!”
妈妈的话如同利剑一样穿透了我的心,我不死心的又叫了很久,却再没回应。
我趴在门上,最后连哭都不会了。
后来,我晕倒了,被舅舅带回去病了三天才好。
2.舅舅是个好人。
他每天四点就起床,摸着黑去地里干活,再去县城里上班。
他是个修表匠,手艺活不算累,挣的钱刚好过活。
白天我和舅妈在家,我负责洗衣服做饭,她带着干粮,背着锄头下地,头顶太阳,一待就是一天。
六岁那年,舅舅说我该上学了,让舅妈把存折里的钱取出来。
舅妈拿着菜刀比划,疯了似的骂。
她说存折里的钱谁要敢动,就跟谁拼命。
舅舅被吓得脸都白了,将我护在身后,不停的说存折不动,他再想办法。
一周后,他拿回来五百块钱。
那是他熬夜给工厂当力工挣的钱,递给舅妈的时候,我看到他手上有条好大的口子。
他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,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粉色的新书包。
轻轻的,他摸了摸我的头,笑着说:“妮儿,咱们也能上学了。”
那天晚上,我抱着那个书包,高兴的一夜没睡。
可惜,我还是没上成学。
舅妈发现自己怀孕了。
她说,这五百是她孩子爸爸赚的,得留着给她孩子花。
你不是我们亲生的,你吃我们的住我们的,还不干活,要我们白养你么?
反正你是女孩,上学也没用。
她还说,舅舅要是问起来,你就说你上着学呢。
3.我在粉书包里放了满满的旧报纸,每天当宝似的背着。
舅舅比平时更忙了,早上我起床时他都走了,晚上我睡着了,他还没回来。
我知道,他是为了舅妈肚子里的孩子。
养个孩子费钱,他得多挣点,以后好给他亲生孩子花。
舅妈怀孕八个月的时候,肚子很大,走路都麻烦,更别提干活。
可怎么办呢,地里的庄稼不等人。
她就让我干。
六岁的孩子,还不如锄头高,我的速度太慢,她着急,指着我骂:“快点!
磨洋工呢!”
“你白吃我那么多饭了!”
“故意气我是不是?
非得让我打你才长记性么!”
她随手捡了块石头,正打在我脑袋上,鲜血直流。
终究是瞒不住了,那天晚上,我第一次听到舅舅的吼声。
“你怎么这么狠!”
“钱我再挣,娃上学绝对不能耽误!”
开始舅妈也吼,辩解、争吵,后来她声音一寸寸弱下去,带着哭音。
“我生不出孩子,村里多少人戳我脊梁骨。”
“好不容易怀了,你一点都不上心。”
“我也不是故意伤她的…”舅舅一声叹气,火气也散了,安抚舅妈:“行了,别哭了。”
“让妮儿上学吧,别担心钱。”
又两个月,舅妈生了,是个小妹妹。
我伺候完她月子,终于得以上学。
4.大半年过去,大奶奶八十大寿的寿宴上,我再次看到了妈妈。
她喜滋滋的领着个小男孩,到处给亲戚介绍:“这是我儿子,叫李争!”
我绕过人群,过去喊她妈妈。
她低头一看是我,立刻扳起脸来,低声训斥,“我不是你妈,你别乱叫。”
我不敢再说什么,低头要走,却被一只小手拉住。
“姐姐,我们一起玩吧!”
李争尾巴似的,一直跟着我,又跑又叫。
我绕了好远的路,总算将他甩掉了。
后来我突然觉得不对劲,越想越不放心,又原路往回找,最终在河里找到了他。
我想都没想就往河里跳。
三九腊月,水寒得跟刀子似的。
我咬牙抱住他,将他推上岸,自己也拼命爬上来。
我俩湿淋淋的回去了。
舅妈一声大叫,扯着我的衣服吼,“新买的棉袄,你就这么糟蹋!”
妈妈看她的宝贝儿子冻得直哆嗦,叫得更大声。
“儿子!
怎么了这是?!”
“她给你推河里了?”
舅妈一听,不乐意了。
“你这是什么话?
我还没让你赔衣服呢,你还讹上我们了?”
“谁讹你们了?
我儿子这么小,不是她推的还能怎么回事?”
“你儿子?
这还是你闺女呢!
孩子还你!”
舅妈把我推过去。
我妈脸色瞬变,弱下来,“嫂子,这可不兴反悔,钱你都收了。”
我又被推回去。
来来往往几次,直到舅舅来打圆场,才总算结束这场闹剧。
临走时,李争老远跑过来,抓着我不放,一直姐姐姐姐的叫。
妈妈拉他,“你别瞎叫,你是独生子,哪有姐姐?”
李争哭闹不停,被抱走时还蹬着腿喊,“不管,我要姐姐!
要姐姐!”
回去路上,舅妈阴阳怪气的:“血浓于水啊,你看你弟弟跟你多亲。”
“你妈也是,就俩孩子还不要你。”
又过了半个月,正值寒假,妈妈带着李争来找我。
她求舅妈,说孩子闹个没完,让妮儿来我家住几天吧。
我不想去。
舅舅却说,怎么说也是亲妈,肯定想你,去吧。
其实,妈妈让我回去,就是把我当保姆。
我要照顾弟弟,要给他们一家三口做饭、洗衣服,还得给弟弟暖被窝。
每次去我的手都要长冻疮。
而夏天要干农活,也好不了哪去。
当然,对外他们还是要面子的。
“孩子想姐姐了,特意接回来的,怎么能让她干活?”
时间一晃而过,初一那年暑假,妈妈又来接我了。
5.那时弟弟已经上小学,有了小伙伴,不再亲近我了。
叫我去,就是想让我帮她干活。
我不想去。
我妈将我拉到一边,低声,“你留在这不也是干活?
你傻啊,分不清远近?”
正巧,这话被舅妈听到了。
她一把将我拉过去,叉着腰吼,“你都把孩子卖了,你说谁远谁近?”
“不想养,还指望孩子对你好?
有你这么当妈的么?”
“妮儿!
不想去就不去!”
后来,我再没回去过。
那个暑假,我找了个服务员的工作。
我每天跟舅舅一样早起,一起去县城。
村里有人看到我了,回去调侃我舅妈,“这丫头没白买,这么小就能给家挣钱了。”
我舅妈翻着白眼反驳,“我们辛辛苦苦供她念书,她闲着也是闲着,不得补贴点家用?”
一个月后,我拿回家八百块钱,舅妈数了一遍,抽出来一张给我。
“留着当零花。”
我用那钱给舅舅买了双鞋,还买了三杯奶茶,舅妈、妹妹和我,一人一杯。
舅妈抱怨我浪费钱,喝了两口说真难喝,又塞回给我。
我知道,她是舍不得喝。
也是那时,我尝到了打工的甜头,花自己挣的钱感觉真好。
我跟舅舅撒谎说,老师晚上免费给学生补课,我晚点自己回去。
他信了。
他不知道,其实我又去当服务员了。
晚上的活不好干,店里的客人大多醉醺醺的,手脚不老实。
老板娘怕我出事,大多时候都让我在后厨打杂。
可有一天,人手实在不够,她让我给客人送酒。
那一桌全是操着粗话的中年男人,抽着烟满身酒气,看到我,免不了一番骚扰。
许是我的沉默壮了他们的胆子,其中一个直接上手了。
我一声惊叫,本能的给了他一巴掌。
那人也没迟疑,更大力的扇过来。